25亿年

【原创】天墉遗事


天墉城的掌教真人陵越自接任那天开始就兢兢业业,从未懈怠过一日。天墉城山上山下事务繁多,忙时至于衣不解带,陵越也未曾有过一件不能妥善处理的事。由于为人磊落公正不阿,修为亦属佼佼,无论是在山上的众位长老弟子中,或是在山下的百姓中,都极受尊崇。

这样的陵越却迟迟未能成仙,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。

众弟子自然是不敢去问陵越,妙法长老也总是一脸柔和浅笑避而不答。越是神秘遮掩越是让人好奇,弟子们便把目光转向了掌教真人座下的嫡传弟子玉泱师兄身上。玉泱倒是没有一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样子,蹙了眉头一句“有空想这个,还不如去练功”,把这群弟子都拎去扔给了戒律长老抄经,那模样老练得很,跟掌教真人像个七八成。

天墉城规矩繁琐,戒律清规束缚重重,平日里苦练辟谷之术甚至只能吃一餐饭。可到了年关,再清苦的日子也会热闹起来。弟子们换好新裁的棉袍,守岁之夜好好地吃顿好,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胆子大的都敢偷些酒喝。这样的热闹掌教真人是不爱参与的,他在座上致了辞,开了饭便悄然离去,从不多留。偶尔动一两筷,也绝不沾酒,当真是快要飞升一般。

掌教真人离了席,也从不往别出去,年夜是月最朔时,便往灯火阑珊处行,几万级台阶拾级而过,两旁的石灯一溜明晃晃的光亮。掌教真人略站一站,慢悠悠地回到后山去了。

这样的日子一过几十年,弟子们来来去去,重返红尘的有之,矢志登仙的有之,师弟成了师兄,新人成了老人。掌教真人还是没有成仙。鬓已成霜,身姿依旧挺拔,待人律己依旧严厉,唯一变了的,是眼神。

又过了许多年,玉泱师兄接任了差了一届的执剑长老,掌教真人正式卸了任,就在昆仑山中寻了个清净地方隐居。妙法长老无事的时候爱去看看,也难得坐一阵子。

大约是年轻的时候日理万机,年老的陵越常常记不起事,严重的时候能忘了同一级的妙法长老,不过性子却要温和了许多,不再严厉不苟言笑,连往日跟着他的执剑长老都有些称奇。卸任之后生活鲜有波澜,陵越常常在练剑读书之余坐在窗边出神,日子长了仿佛情况日益坏下去,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,有时候都不知今夕是何夕。妙法长老也卸了任,一趟一趟地往他那里跑,有的日子里执剑长老见着她回来,表情就像是当初见他时的微带苦涩,却又有些微微笑着。天墉城的事务总是那样多,即便作为陵越的亲传弟子,执剑长老也很少去看他,更不要提别的师兄弟。可是有一天,陵越却回到了后山,看着他的时候愣了一下,缓缓展开一个笑,又刻意压了下去,直到他躬身行礼,才露出了茫然又有些懊恼的神情,执剑长老知道,陵越的情况怕是比往日更严重了。

可日子总归不等人,执剑长老得道谢师之时已经又挨过了数十载光阴,陵越快要过百岁了,天墉城总也挂记着这位掌教,想要把这事风光操办了,芙蕖听了笑笑,替他婉拒了。那段日子陵越的身体好了些,神智也很清楚,无事可做便跟芙蕖走动走动,谈谈天墉城,谈谈新弟子和玉泱。玉泱成仙之后卸了任,与师祖一样四处云游,芙蕖就笑说这天墉城的执剑长老都好远游,可不知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,说到最后笑也看着勉强。陵越没接她的话,只看着她说她不知不觉就长大了。人哪能总不长大呢,可是芙蕖心里有个人,怎么也不会变老了。

春天的时候下了一场雨,昆仑山中少有那样柔软的气象,芙蕖在绿意染透的山路上走,忽地天墉城的钟声就响了,芙蕖浑不在意地走着,好些年过去了,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。

后事意料中的好料理,一柄剑,一盏灯,几本书,跟那人一样少,可是陵越不必凑衣冠冢。芙蕖想到这里,不知是哭是笑。

陵越常放在手边的书里密密麻麻写了字,除了眉脚批注,还有记不清事的时候随手写上的小事,芙蕖还看见了自己的名字,说是她生辰要到了,旁边画了一支细簪纹样,只是她终于也没见过。那些繁杂的小事给她翻看到最后一页,一大片空白的边角上写了两个小字,笔下颇为犹豫,芙蕖费了些劲才看出那是“屠苏”,一时五味杂陈。陵越很少跟她提起屠苏师兄,即使是记忆混乱的时候,也没有问过屠苏师兄的事。字后面什么也没有,只一个墨点晕开了,小小的一个。

清明时候快到了,雨下得频仍,芙蕖有了新习惯,爱在几万级台阶上看夜灯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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